日本的舔G经济和低欲望社会的启示

90年代，日本舔狗经济破灭后，带来的低欲望社会正在摧毁日本，人类如果没有了爱与欲，就是在自我消亡。

日本在上世纪90年代初泡沫经济破裂之前，男女婚恋关系并不像现在这样，大家可以通过蜡笔小新窥见一二，过去日本社会长期存在着主妇理想和男性养家的传统观念。女性通过婚姻换取经济上的安全，男性则有稳定的收入履行养家的责任，对那时候的日本女性而言，婚姻也是一种社会投资，选对老公就等于选对人生，女性普遍期待男性提供物质保障、社会地位和情绪照顾，而男性认为这是自己应尽的责任。要理解那一代的分裂心理，必须看当时的日本职场文化：终身雇佣制和公司即家的概念。男人白天在公司加班到深夜，周末在跟客户应酬，父母和社会都在不停的告诉他，你必须努力赚钱，为了未来，为了老婆孩子结婚。这被视为一个男人成熟稳定的标志，而不是个人的自由选择。

因此，男性在追求女性的过程中，金钱和地位的展示极端重要，甚至形成了一种三君文化。所谓三君，翻译过来分别叫接送君、请客君、买单君，大家一听就懂，这三个角色在当时的都市女性间是默认存在的，他们可能同时拥有多个这样的君，但并不代表一定会和谁交往，在当代就叫舔狗文化，或者叫备胎文化。男人们为了赢得女生的青睐，自愿成为接送君或者买单君，那个时候的媒体甚至公开讨论如何做一个高情商的买单君。

20世纪80年代是日本经济的巅峰期，房价股价疯狂上涨，企业的利润爆表，社会充满了对金钱万能的信仰。那个年代，日本年轻人几乎都相信努力工作等于高薪，等于社会地位，等于爱情、成功，收入和恋爱能力几乎被画上了等号。尤其对男性而言，金钱、车表、名牌就是性吸引力的全部符号，当时日本女性择偶的理想，三大条件浓缩起来，形成一个流行说法，叫三高：高学历、高收入、高生产。身高几乎是天生的，学历有赖于自身的学习能力，一般要靠天赋，但收入却是男士们后天可以争取的东西。于是，当时日本男性拼命想要进大企业，开高级车，戴劳力士、穿阿玛尼西装，以此在择偶竞争中力争上游。在泡沫经济最疯狂的年代，日本社会还诞生了一种独特的女性群体泡沫女，也叫拜金女，信奉一句核心信条，没有奢侈品，就没有爱情。在泡沫女的世界里，对男性的三高有具体量化标准，高收入一般要求年薪必须达到1000万日元以上，高学历则是东京大学这种顶级名校，高个子至少得一米八往上，甚至在约会时，他们还会随身带着计算器，算算男方今天这顿饭，这束花，这场电影花的够不够档次。那个时候，东京相亲市场堪称名利场，泡沫女们穿着香奈儿，背着LV，踩着高跟鞋在银座穿梭，目标只有一个，找个完美的三高男。奢侈品成了身份的象征，LV包是基本配置，爱马仕是终极梦想，有人甚至说，没有LV包，我连门都不会出，于是，市场上开始出现了奢侈品出租店，让这些泡女们可以每天换包出街拍照打卡，假装过着上流生活。他们的生活方式也带着荒诞的仪式感，去高级餐厅点最贵的早餐，只吃一口，剩下的时间用来拍照、发杂志、投稿、炫耀生活方式，更夸张的是，有人组建了名牌雇主群，成员之间互换包包、首饰、鞋子，以应付不同场合。至于婚礼，那必须是排场中的排场，东京王子酒店是标配，婚纱从巴黎空运过来，婚礼现场鲜花铺满地，香槟流成河，一场婚礼花掉的可能是一年的工资，那个时候是日本最浮夸、最物欲横流的年代，而泡沫女这个群体，也成了那个时代最典型、最荒唐、最耀眼的主角。

泡沫经济把男女关系推向了一种极端功利化、交易化的状态。恋爱是消费的一部分，爱情是社会地位的附属品，男性用经济实力证明价值，女性用外貌和年轻证明稀缺性。那么，日本的婚恋方式为什么后来会发生剧烈逆转呢？关键节点就是1991年日本泡沫经济的破灭，那时候，日本进入了所谓的失落的30年，工作不再稳定，终身雇佣制瓦解，企业频繁裁员，导致男性的收入出现停滞甚至下降，那些拼命工作就能换得幸福的信仰彻底破灭。随之而来的是一整代女性开始意识到依赖男人并不可靠，男性也意识到我再怎么舔也养不起女神了，经济下行的时候，曾经咬咬牙就可以忍受的恋爱婚姻成本现在显得是那么的高，房价，育儿成本，养老负担，教育费用让很多年轻人望而却步。不仅是男人在物质付出上主动退步，女性也越来越变得不喜欢男性单方面物质付出，相反，越来越强调女性的经济独立和人格独立，女性这种独立某种意义上是被迫的，泡沫经济破灭前，日本女性结婚辞职是一种非常普遍的社会路径，女性在大学毕业后先进入职场工作，同时寻觅结婚对象，结婚后就立刻辞职，成为全职主妇，完全依赖丈夫的收入。

普通女性如此，就连山口百惠这样的巨星也是如此，哪怕在21岁事业的巅峰期，却直接息影做起了全职主妇。

然而，泡沫经济破灭后，女人却不敢轻易辞职，因为一旦辞职，就意味着很难再重返职场，终身雇佣制被瓦解，要是两个人都失去工作，那家庭就会崩溃，不敢辞职成了新一代女性的生存策略，她们很多人一开始并不是不愿意结婚，而是无法承担婚姻所带来的职业中断风险。

日本官方2016年的调查数据显示，在30~34岁的未婚女性中，有46.2%的人认为，没有遇到经济条件稳定的伴侣是不婚的主要原因之一。于是，日本女性开始逐渐大面积走向长期职场，并越来越独立。如果女性留在职场，在日本这种环境下，是很难兼顾家庭的，按照日本的传统，即便是外出工作，女性仍然需要承担绝大部分的家务和育儿责任，日本后生劳动省2021年的调查显示，日本女性平均每天花在家务和育儿上的时间是4小时3分，而男性仅仅只有41分钟，一个日本职场女性白天上班已经很累了，晚上还要回家花那么长的时间做家务和照顾孩子，而男人并不分担。这种不公平绝大部分人很难承受，高投入低回报的婚姻体验，也使得越来越多的女性选择退出。她们开始意识到，原来只谈恋爱不结婚，或者结婚后不要孩子其实挺好的，为了保证自己的独立和自由，大量女性在择偶标准上出现了3低男的趋势，也就是低姿态、低风险、低束缚者更受女性欢迎。什么意思呢？很多女性希望另一半不要太绑架自己，不要过于支配自己，要尊重自己的独立，相应的，女性在对男性的物质要求上必然会降低。最典型的就是女性对收礼物这件事变得跟以前完全不一样了，她们不再依赖男性的钱包，也不再把男方付出当做理所当然。

新一代年轻人不再以谁买单作为恋爱标准，而逐渐转向了平等独立、不亏欠的模式。在泡沫经济破灭之前，日本社会流行着一种隐性的共识，男性请客，女生温柔，这是一种礼仪，也是一种浪漫。但泡沫济破灭后，越来越多的年轻人开始拒绝这种传统，他们提出一个新概念，零负债社交，什么叫零负债社交？就是两个人在感情关系中不制造债务，不制造依附，不制造不平等，不管是经济上的、心理上的、还是情感上的，都希望能干干净净，互相尊重。两个人在约会、生活开销、礼物、旅行等方面尽量AA或者轮流支付，不让一方承担过重的经济负担，从而避免债务和依赖，保持独立性。日本2022年家庭调查显示，20~30岁之间的男人首次约会时实行AA制的比例高达89.7%，比1990年的47.3%翻了近一倍，约会时也会尽量控制支出，甚至在年轻人中流行起了三个原则，不送超过3000日元的礼物（大概是150人民币），不约人均超过5000日元也就是大概250元人民币的产品，不主动发起第三次邀约。如果男生第一次约会，比如去餐厅吃饭，消费特别高，这反而会给女生带来特别大的压力，适得其反。所谓不主动发起第三次邀约，是因为日本有个不成文的恋爱潜规则，叫“三次约会定律”，如果前两次不来电，就不会有第三次约会了，如果有第三次，一般就会告白。在情感义务层面，男女双方不会随意给予承诺、责任或者捆绑协议，比如说“你赚的少我养你”之类的话，那是万万不行的，双方对钱、时间、付出也会有着清晰的沟通，不模糊期待，不默认角色分配，目的也是避免你应该做或我应该为你付出这种潜规则压迫，在退出方面也是自由的，在关系出现问题时，两人都有权利优雅退出，而不是被情感在或者心理在绑架，从而保持尊严和自由选择权。

这种社交方式不是两边都冷漠的争取付出最少，而是一种成熟的对等付出和互相尊重的平衡关系。日本人的社交习惯是不愿意欠人情，如果对方付出了，就一定要有回报，听上去冷淡，但它的本质是温柔的，让人们在感情中保持尊严，不用因为爱情就失去自己。

泡沫经济时期的日本婚恋是典型的金钱主导的爱情资本主义，而后泡沫时期的日本婚恋则变成了由孤独主宰的理性现实主义。

今天的日本社会看似秩序井然，人人独立，正是那一代舔狗和拜金女的爱情狂潮，给了日本人一次深刻的社会教育，没有经济支撑的浪漫是脆弱的，没有精神独立的爱情是危险的。

日本人的“性”哪里去了？

日本的婚恋关系看上去平静甚至文明，但背后其实藏着一个巨大的社会隐患，就是所谓的低欲望社会。这个概念来自日本战略之父大前研一，他在低欲望社会一书中详细阐述了这个现象，所谓低欲望社会，指的是新一代年轻人不再愿意背负风险和压力，不想贷款，不想买房，不想结婚，不想生孩子，甚至连恋爱都不想谈，他们既没有物质欲望，也缺乏上进心，活的极度克制，也极度平淡。目前，日本已经率先迈向一个前所未有的社会形态，超级单身国家，大量成年人处于单身状态。

根据日本官方研究预测，到2035年，日本的单身人口，包括未婚、离异和丧偶的人将占到全国适龄人口的一半左右，到2040年，独居家庭将超过全国家庭总数的39%，而由夫妻和子女组成的传统家庭比例将锐减到23%。为此，日本单身问题专家荒川和久还写了一本书叫超单身社会。日本的单身化浪潮并不是一夜之间形成的，而是从上世纪90年代开始，在那之前，日本几乎是一个全民结婚的社会。自1920年起的国情调查数据显示，长达70年间，男性女性的50岁未婚率从来没有超过5%，换句话说，过去的日本社会几乎默认结婚是人生的必修课。但进入90年代后，一切发生了改变，经济泡沫破裂，就业不稳定，生活成本飙升，让年轻人开始对婚姻退避三舍。2015年的数据已经相当惊人，男性50岁未婚率飙升到了23.4%，女性也达到了14.1%，按照目前的趋势推算，到2040年，每3个日本男性中就有一个终身未娶，每5个女性中就有一个终身未嫁。更令人震惊的是，日本出现了性欲和情感的全面低入，日本官方机构2016年的调查数据显示，18~34岁的女性中，有39%仍旧是处女，男性中处男的比例也高达16%，也就是说，日本1/3以上的年轻人，根本没有经历过亲密关系。

更夸张的是，在35~39岁的年龄段，仍然有超过1/4的男女从来没有过性经验。食色性也，性欲是人类最根本的两大欲望之一，现在很多日本人连性欲都急剧降低，其他欲望可想而知。这些数据背后反映的不只是婚恋冷淡，而是整个社会活力的下降，一个社会是否进入低欲望状态，还有一个最关键指标，生育的意愿，日本少子化就是这种社会心理的直接体现。根据官方数据，日本人口从2015年起就开始减少，到2023年，全国新生儿数量只有68万人，生育率跌到了1.15，创下了历史最低，要想人口维持不变，生育率至少得达到2.1才行。这意味着日本的人口正在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萎缩，不用东亚国家去复仇，他们自己已经开始自绝于世了，日本国际社会保障与人口问题研究所的预测更令人震惊，到2065年，日本人口将下降到8800万左右，也就是说，从2015年到2065年之间，整整少了1/3的人，但真正致命的不是人变少，而是老人占比太大，截止2024年9月，日本65岁以上的老年人占总人口的29.3%，几乎每3个日本人中就有一个是老人。

这意味着什么？简单来说，就是年轻人越来越少，养不起那么多老人，按照人口结构来算，当老龄化比例是10%，9个年轻人养1个老人，到20%，4个年轻人养1个老人，如果老龄化达到了33%，那就是2个年轻人要养1个老人，这就已经不是负担，而是社会危机。未来的日本将面临双重困境，一边是劳动力急剧萎缩，年轻人越来越少，另一边是养老、医疗、社保的公共负担越来越重。当一个社会的主力人口都在避险，不消费，不恋爱，不生育，经济自然就失去了活力，社会失去了希望，看似安静有序的日本，其实正在慢慢的被低欲望掏空。在如今的日本，老年打工潮几乎无处不在，走在街上，你会发现出租车司机是白发爷爷，超市收银员是奶奶，理发师也是满头银发，这些老人不是出来活动筋骨，也不是闲不住，而是真的还得靠工作维持生活，这并不是个别现象，而是全部趋势。根据日本政府2022年的官方数据，65岁到69岁人群的就业率高达52%，也就是说，超过一半的日本老人到了该退休的年龄还在工作，这是多么惊人的数字，为什么会这样？原因其实非常现实，老年人太多，年轻人太少，年轻人交的养老保险根本填不满庞大的退休金缺口。养老金可以勉强维持生活，但如果想要过好日子，那就不够花了，于是，很多老人只能选择二次上岗。

日本过去是养老天堂的代名词，医疗体系发达，护理制度完善，几乎全世界都在学日本的养老模式，再完善的体系也抵不过海啸一样增长的老年人口，当老年人多到压垮系统时，再多的准备都不够用了，为了填补养老金的黑洞，日本政府能做的也很有限，延迟退休，鼓励老人再就业，拼命发国债，结果日本成了全球债务最高的发达国家，截止2024年，日本的国家总债务高达1317万亿日元，相当于GDP的两倍多，日本的现实是政府靠借贷养老人，老人靠打工养自己。

这个社会在表面上秩序井然，但其实背后是整个国家在用透支未来的方式维持平静。

年轻人不想恋爱，不想结婚，结了婚也不想生孩子，日本政府对这一系列趋势几乎束手无策，少子化、老龄化、单身潮三股力量叠加，构成了现在日本最棘手的社会难题。

大前研一认为，这一切的根源在于债务和不确定性彻底击垮了年轻人的幸福感，经历过经济大萧条的一代人对未来的信心彻底崩塌，他们害怕房贷，害怕养育，害怕失败，于是选择不买不婚，不生不卷，当这种低欲望成了社会普遍常识后，日本政府怎么出台政策刺激都没有用了。

物价再低，年轻人也懒得消费，日本买房子贷款利率低到2%以下，还款年限长达35年，但日本人依然不想买房，他们更愿意租房保留自由，不被债务捆绑。如今的日本青年，把工作当成维持生活的手段，而不是实现理想的途径。他们珍惜私人时间，热衷于宅文化、打游戏、看动漫、上网、追偶像，在虚拟世界里，他们能找到现实中失去的控制感和满足感，这就是低欲望社会的真实样貌。一个经济稳定却精神疲惫，社会有序却逐渐失去欲望的国家，入局容易破局难，一旦低欲望社会的趋势形成，它就会像慢性病一样，会在整个社会结构中扎根，表面看似平静，实际上每一层都在失去活力。要想逆转，不是靠几项刺激政策、几句口号就能做到的，低欲望社会一旦形成，几乎不可能靠外力扭转，要打破这种局面，就必须重新激活社会的信任、希望和机会，关键是新一代的思想觉醒和结构性变革重启。

然而这谈何容易。